生石花之境

随缘/ao3: soleilcalm

也许现阶段,有潜力抵抗父权范式的空间并非不受权力机构监视,而是以明确的边缘社群的形式存在,在福柯式discourse——知识、社会活动、人的主观性及权力关系的塑造——之意义上作为反派,与主流思想对比,嵌入社会的权力结构。整个体系和它的互动是策略性的,优先化重大的威胁,以减少、有效地支配管理成本。它一方面对边缘空间广义上采取禁绝、惩罚的措施,比如禁止出版涉及某些内容的书籍,一方面向其分类下相对无害的思想载体,譬如从作者初衷、读者预期、作品影响上而言较难对抗主流话语的同人界消极地施压,比如处理被举报的作者。

我想,结合主流的话语,这种施压对圈子内部的人而言,大抵有两种效果。首先,它暗示了一些话题/做法的不合理性和/或不合法性,从道德和/或后果的角度上,约束了圈子扩张自己、在各阶层吸收成员的积极性,固化其隐形的社会地位,阻止它渗入主流的讨论空间。其次,它指定了使圈内人受到惩罚的渠道,一旦圈子内形成符合范式需求的监督体系,监督者自愿且无偿,要想将圈子消除或使之转变成主流话语的代言平台,实在便宜又高效。

正如太太所言,我们的社群性,本身已经成为“自我审查/内部监视”的动力。这种审查或许归为两类,分别对应不同的动机:角色的定位——对好作品的诉求、传达/解读出的价值取向——对作者其人的定位、对圈子生存,受外界打击的考虑。单说第二点,让我们假定一个代表性的读者,在主流文化的熏陶下长大,是自认“有能力辨明是非”的成年人,对于性态、性癖较之主流有更高的接受度,并且在网络上匿名。所以从定义上讲,圈子对于成员和内容应该是开放的。

然而,创作的底线在同人圈的幻想的特质和其帮助读者内化价值观的潜力的碰撞中形成。在公共空间,大众的目光下,暴露出的性癖即被等同于行为,是怪异或罪大恶极的。在同人的空间,性癖以及其他反映作者快感取向的价值观表现首先被作为“假想”认可,直到被认为将表现在现实生活中,并危害他人。如果读者将作者的价值观定义在“不舒服”、“奇怪”的范畴,代主流话语行使权力的方式是不去点赞,并不施加管理。如果ta将作者的价值观定义在“不可忍受”的范畴,将面临举报/挂人和批判/留言的选择。后者在我看属于健康的讨论机制,对事不对人。

当这种价值被认定糟糕且将影响其他人的生活时,尤其当读者认为事态严重到需要广而告之,圈子的审查模式就从平行的变成上至下的,复制了体系-圈子的关系。也许读者的考虑之一是代圈子和这种作者划清界限,否认ta的代表性,减少圈子被针对的可能。无论如何,这时读者将针对文章的讨论变为针对作者的讨论,并把它带到公共空间。读者以带动滑坡效应、牺牲圈子的话题自由度——从引来体系的重视到内部审查、举报标准降低的角度——为代价,换取来自公众的压力,用主流话语攻击当事人。

以上这些杂谈仅仅简单、抽象地分析现象如何形成,并非针对某一事件。主流话语自然也可以是有益的,尽管它们的确经过了人为的建构,并没有自然发生的成分。如果单纯地讨论性癖,我认为想象并从想象中取得快感本无罪。该如何防止这些想象被化作对人有损害的现实,需要考虑读者基本的自我监督和作者的预防措施,还有如何不把它们上升到让体系真的介入的程度,那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寒切:

最近的一些事情/讨论让我想起《儿童的世纪》提到的儿童的建构。西方中世纪的传统,儿童不和大人有所区别,他们穿着大人的衣服,接受同样的对待,人们混居在同样的屋檐下,父母之间的性事自然发生,而到了19世纪之后才开始有了儿童的观念,人们开始去保护儿童,将儿童区别开来,从而建立了今天“儿童”的概念,并逐渐细化了一种对于儿童/未成年的保护,一种将其认定为“无性”的真空空间,而从反方向来看,某种意义上也是建立了一种成年人对于未成年人的权力监视,和西方历史上对于青少年手淫的监视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在这种监视中,敏感的青春期时期的个体区别被泯灭,年龄成为唯一判别性成熟的因素。在开放性教育的同时,在教导如何去获取安全的性经验的同时,性的快感被巧妙地排除在外。而当性教育聚焦于“安全”的同时,潜台词是定义了性的危险。即使脱离了未成年的范畴,对于性的快感的获取仍然是语焉不详/排除在官方的话语之外,而个体性癖的追索,同样置身于权力的监视之下,福柯的《性经验史》里面提到性倒错和性科学的建立,在一种对于性倒错的“昆虫标本式”的研究之中,在正常/非正常的区分中,权力潜入并建构了一种监视关系:

围绕着那些最微小的怪诞念头,道德家们、特别是医生们收集了一套有关可憎事物或行为的夸张语汇: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以生育为中心的性经验的利益消除如此众多的不结果实的性快感而使用的许多手段吗?两三个世纪以来我们围绕着性经验对这类饶舌的关注进行的热烈讨论,难道不是出于一种基本的担忧:确保人口密度、繁衍劳动力、维持社会关系的形式,简言之,就是规划一种经济上有用和政治上保守的性经验吗?

就像传统中同性恋一直被视为正常性行为的反面,而一开始的同人/耽美写作又一直被视为对于现存秩序的挑战。一种有别于“正常”的性的话语被使用,一种对于男权社会的潜在禁忌的挑战。但是事实上随着网络写作走向商业化/大众化之后,传统的价值观念开始嵌入当下的写作实践。许多写作者和读者自觉地将自身置于传统之中,对于贞洁的强制要求,“一夫一妻”的价值嵌入,“嫡庶”的强调,乃至对于金钱和权力的膜拜,已经不是耽美写作中鲜见之事。当下的写作不追求对于传统的挑战,而追求传统价值秩序在“耽美”文本中的平行重述。同时,在国家机构的监视要求和网站的自我审查下,商业化的耽美写作中性的话语被进一步阉割,“脖子以下不可描写”的禁令,令身体全然被空置于恋爱的想象之外,爱情成为完全和肉欲无关的一种空想。而对于情色的追索必然存在,而躲避审查的方法基本上就是改变平台,一方面是选择如同龙马这类介入较少的外站,另一方面则是进入同人这一相对松散、没有大规模商业化因而比较自由的领域。但是同人作为一个较小的领域,一个彼此之间不能自由跨越的区域,读者和写作者有着更强的社群性,有着更强的统一在“标签”下的认同感,自我审查/内部监视的动力因而更强。在当下同人圈的批评中,对于标签的利用屡见不鲜,个体的写作/意见被拉出来作为群体的代表,这增强了圈子中自我规制的动力,甚至可见出现某种“倡议”或对写作方向建议的的迹象。但是在同人圈中,成为主要审查者的不再是官方平台(同人的发表平台较少官方介入,也较无签约的限制),而是同样分享这一社群的读者/写作者,于是这种监视不能具有绝对的威权,而更类似一种短暂的舆论浪潮或者成为众声喧哗的领域。那么在这情况下,对于性癖的追索,是否可以在某一种程度下袒露出来,而一旦袒露出来,又可以接受何种程度的批评?是否一定要引入绝对的禁令,又或者在重重的预警下可以继续存在?在事实上并不能做到禁绝写作者自由的前提下,对于极端性癖描写过分大张旗鼓的批评,是否也同于福柯所言,是在权力的追索之下,权力和被禁绝的快感互相激发,本来偏于一隅之物被置于焦点之下,批评的追索必然导致快感的重新描述——“快感随着控制它的权力扩散开去,而权力则抓住刚才逼问出来的快感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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