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石花之境

随缘/ao3: soleilcalm

【Samifer】爬上那座山(PG)

bottom!Lucifer暗示,带一点点Destiel

这是世界如何得以拯救,也是世界如何开始。


一. 
急刹车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与此同时,萨姆感到后背狠狠地撞进副驾驶座,他的巨人身体晃了晃,最后东倒西歪地挂上椅背,接着他的额头就在黑美人刚刚被悉心护理过的窗户内侧落上深情一吻。 
 
“该死的。”迪恩几乎算是粗暴地拍击他的宝贝,她以悠远、刺耳的鸣笛声回应。那只看上去春天才出生的小鹿站在路中间无辜地看了他一会儿,它的耳朵以一般情况下,足以使观者抓住左侧胸口的方式抖动一次。很可惜这不是一般情况。迪恩瞪大眼睛,降下车窗,用旁若无人的大嗓门做出警告:“如果你再不走开,我发誓我会直接撞过去。”萨姆能从迪恩眉头之间的深度读出他的确会这么做。他叹口气,按住车门的内把手。“让我来吧。” 
 
“给你二十秒,”迪恩继续直视前方,“赶不走它就让开,等我撞过去再上车,你会数数吧?”萨姆点头。“如果你的语气不这么刻薄我会更加感激。” 
 
他还没有压下把手,他们右手边的森林就传出什么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在小鹿听来肯定是别的什么,因为在和上天入地无所不杀的迪恩.温彻斯特对峙五秒钟之后,这个小家伙朝声源看了一眼便飞奔而去,仿佛先前值得称道的好奇与执着相比之下不足一提。 
 
萨姆回头看了哥哥一眼,对方没说话,只皱了皱眉就踩住油门,冲进清冷杉树味道的晨雾。他盯住迪恩的黑眼圈看了一会儿,张开嘴唇。 
 
“再睡一会萨姆,”迪恩说,“你不能指望撒旦帮你补觉,而我有卡斯。” 
 
“说的有道理。”年轻的猎人苦笑了一声,提起 那个大天使毫无疑问意味着这场兄弟对谈的结束。他将视线转往窗外,在流动的松林和从它们之间穿过的风声中再次失去意识。当他从残破的,让他因为回想时毫无头绪而受挫的梦境中无声惊醒,黑美人似乎已驶入沃克维尔。数小时前他们《恐怖蜡像馆》式的灰色调公路之旅已无线索可寻,现在海蓝色的天空下方紧贴着一层金红色的云,地平线附近的如火光焰朝所有方向无限延伸,似乎有一座大型熔炉正在地面下方隆隆运作。他眯细眼睛扫视红光中安静挺立的行道树和小旅馆,它们的剪影让他莫名感到孤独。 
 
一个街区以外,教堂的塔尖仿佛正在火山口内闪闪发光。 
 
 “天亮了?”他抹了把眼睛,惊讶于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如此疲惫。 
 
“我不知道,”迪恩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日出和日落对于我们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萨姆深吸一口气。“没有,”他尽量伸长由于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四肢,“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错过了血月亮。”迪恩眨眨眼。 
 
“你赢了,是日出,昨晚的血月因为起雾看不清,要是你想,可以叫撒旦再给你做一个出来。”迪恩试图藏起语气中的讽刺意味,结果并不如人意。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萨姆知道他们两个都在等待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无论来的是哪个。 
 
黑美人在停车坪坐稳后,如迪恩所愿,卡斯提奥现身,为他们拉开车门。然后他们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因为天使没有立即对迪恩张开的双臂作出反馈,而是快步走到年轻的猎人面前,用暗示“这件事发生肯定有它的原因”的表情凝视他左侧眉毛上边尚未愈合的割伤。“萨姆,我看不到路西法了。”他比平日更加安静,就像在说:“伙计们,昨天晚上的血月亮你们都没看到吧。”“我能做些什么?”萨姆面无表情地直瞪着他。卡斯提奥叹息,他不怀任何期待地看向另一位猎人,并且遗憾地得知,对方本用于从他的肋骨边缘向上攀爬扣住肩胛骨的双臂已经被其五官占有。 
 
“操。”迪恩把头埋进手掌里一会儿,猛地抬头瞪视他的弟弟,“他去哪儿了?”萨姆清楚,这是“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另一种问法,也许迪恩接受了他针对语气提出的建议。 
 
“我不知道,迪恩,”萨姆叹息,“他是 天使。” 
 
“还是率领三分之一的星星堕落的那个,不能再棒了。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血咒肯定没问题,锁他进圣油笼子还不如把他绑在你身边来着?”迪恩愤愤地说,卡斯提奥欲言又止。“我们有一个交易。”萨姆提醒道。尽管没有人需要提醒。 
 
“对,天杀的和撒旦的交易!”迪恩挥舞双臂,放声大喊,萨姆开始庆幸停车场里没有别人。 
 
卡斯提奥拍拍迪恩的肩膀,试图让他放松。“不是咒语的问题,迪恩,有它的保证路西法不会伤害任何人类。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如果我看不到他,他会去哪。” 
 
“黑暗。”迪恩看上去很高兴,仿佛飓风即将入境而他们三个很幸运地被不可抗力钉在马路上。 
 
“也许是他飞得太快我跟不上。”卡斯提奥轻拍猎人的肩膀。他认为承认自己比之晨星的能力不足比认可迪恩的猜测更有助于推动这场谈话,鉴于他的猎人深陷于怀疑和自我折磨,他的表情就快要爆炸了。“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提醒萨姆一会儿多问一句。” 
 
年轻的猎人试图深呼吸。五年前,他或许会用足以刺伤兄弟的语气陈述:“如果你觉得出了什么和黑暗有关的麻烦,迪恩,你该问问自己。”而此时此刻他回答:“我会的。”迪恩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刀锋,他们没再说什么。 
 
等旅馆的自动门吱吱呀呀地扭开,卡斯提奥按了按迪恩的肩膀,自荐去同陌生人打交道。他朝柜台后面那位年轻的女士提起嘴角,送出迪恩半年前办的假驾照,从她手中取来一把摸起来像被晨雾浸过的钥匙,这段时间迪恩看着地板做了三次深呼吸。接着他们三个前后并行通过一条狭长的通道,直到铜黄色的阿拉伯数字十四在挂着老彼得.勃鲁盖尔自画像复制品的走廊拐角处跃入众人眼底①。 
 
“我喜欢这个画家,”迪恩交叉双臂站到画前面,细细端详,“他对米迦勒的神韵把捏到位,尤其是那个‘知道不,我会把你剁个稀巴烂,你可躲不开哈哈哈’的冷笑 。”萨姆同情地看了一眼卡斯。天使耸耸肩,偏转过头,压低声音说道:“迪恩以为我讨厌米迦勒,我只是不再敬仰他,但我无心纠正。”当他再次抬起眼睛,静默地注视迪恩的背后,萨姆猜他看到了一个发自真心、难得一见的天使微笑。 
 
猎人专属套房的消毒水味道尚未散去。迪恩皱眉,和他的天使交换了一个“我们需要谈谈”的眼神。他朝萨姆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拉着天使心不在焉地和他道别。年轻的猎人也踱进自己的房间,靠紧那扇木漆剥落的门蹲坐下去,等待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 
 
 
二. 
萨姆睁开眼,他猛地抬头,瞥向左手腕部,手表的示数说明他维持一个姿势浅眠了至少一小时,而他的脖子还没有一边膨胀一边嘎吱作响的唯一解释是有人在它后面垫了一个枕头。他撑着墙角有些笨拙地站起来,看到路西法张开四肢仰面躺在床上。大天使失焦地注视天花板,那上面或许有正在吞吃天空和海洋的能力漩涡。 
 
猎人拾起落到地板的枕头,尽可能温柔地抛到他的胸口。约莫一秒钟以后,大天使缓缓地移动视线,萨姆接住这个安静的询问,挺直后背。 
 
“我去拜访了黑暗,萨姆。”路西法侧过头,用两根手指将枕头移回原位。萨姆吞咽唾液,走向他。路西法的目光——如果上帝允许他以自己的视角分析——已经被不确定性和遗憾化开。 
 
他坐到床边,望向来处。路西法轻缓移动,让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现在萨姆知道了,为什么即使最危急的情况到来,当卡斯提奥按压迪恩肩膀时后者总是欣欣然让他的手留在那儿一会儿。这让人感到舒适并受到安慰,不擅长用语言表达情感的人类倾向于使用类似的动作传达“我还在”这一信息,或许天使们的初衷不同,但从猎人的理智出发,他愿意接受它,尽管大部分情况下,路西法的手指摸上去像刚盛过冰咖啡的玻璃器皿——多年前,路西法变成杰西卡潜入他的梦时,他打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因为她的手掌太冷了,但2009年的小萨姆选择麻痹自己一分钟。 
 
“到底发生了什么,萨姆?”路西法问,“你答应了她什么?” 
 
猎人笑了。“我以为你是去和她结盟的,你们似乎都对当前世界的运行方式不满意。” 
 
大天使重重叹息,收回手臂,向外挪了挪身体又躺下。萨姆脱下鞋子,翻身躺到路西法身边,和他仅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 
 
“先告诉我一个月前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我就告诉你我有没有和她结盟。”路西法撑起脑袋朝他挤挤眼睛,他抛出这个交易时放慢了语速,不过萨姆明白他的耐心即将耗尽。猎人合上眼睛,手背搭上额头。“你抹平了我眉毛的伤,”他让自己听上去很惊讶,“你知道迪恩会大惊小怪的。”路西法没有回应,他在等待正确的回复,在此之前,他用锋利的眼神轻巧地切割萨姆的头发。 
 
萨姆深呼吸,奇怪的是这一次被大天使抓住把柄并没有使他深觉无助,或许他一直在等待对某个值得一定程度的信任的人吐露秘密。 
 
“不要告诉迪恩或者卡斯提奥,这是底线。”他听见自己说。也许大天使真有什么魔力,这些使他饱受煎熬的单词最终自然地觅得出口。路西法轻轻按揉他的手背。“我知道。” 
 
“她愿意把地球留给我们,前提是我必须代替她成为牺牲,跳进上帝在创世之初挖出的洞里,不然这个星球——这个该死的渺小的平凡星系中的平凡行星和整个宇宙,离开原初的献祭,就会分崩离析。”推出这个秘密让猎人如释重负,它如同蚂蚁身后的雪球般不可抵挡,突破一切物理和精神的障壁由大天使张开怀抱接住。萨姆吐一口气,睁开双眼,凝视天花板上方一截时明时暗的白光。 
 
路西法按住他紧绷的手腕。“和我知道的差不多,她似乎和上帝进行了和解,但她值得一个休假,我知道待在深坑里的感觉,那不好受。”“是啊。”萨姆扬起嘴角,“看起来你不是去结盟的。”“对,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就像我早知道她去找你做了什么,萨姆。” 
 
在路西法再次开口之前,萨姆也用他的手扣住大天使的手背。尽管暖气片正尽责地运作,猎人甚至穿着夹克,他们此刻的温度却相当。 
“我们的交易仍然成立,在我跳下去之前,我会完成仪式,让尼克永远地持有你。不过这有必要避开迪恩和卡斯,一旦他们知道我想做什么,将不遗余力地,拉上你都数不过来的猎人和天使阻止我。”他郑重地声明。路西法眨眨眼,放大了原先几乎不可见的笑容。 
 
“我相信你,萨姆。但是你有没有思考过那里面是什么样?” 
 
“这与你没有利益关系,路西法。”萨姆撤回手掌,躺回原位。路西法看了他一会儿。“也许有,”他回答,“也许我只是好奇。” 
 
“你就打定主意当这个好奇宝宝了?”萨姆快要笑起来,但他看上去大概比迪恩哭还要难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有没有做好准备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看上去需要一些引导,萨姆,我了解你的眼睛,它们可以告诉我很多事。”路西法轻声说,他们的手掌再次交叠。 
 
出乎猎人的预料,他没有抽回手臂。他佯装思考了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路西法轻拍几次他的手背,他终于扯开脑子里堆积许久的画布上的罩子。“石油般的海浪翻涌不息,泥浆铺天盖地。我这些天一直在做相同的梦,那是一个无望的地方。”他的语速很快,或许他有一点儿害怕,而且说完这些他并没有觉得松一口气。路西法理解地点头,向前凑近一些。 
 
“没这么夸张,黑暗告诉我说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折磨人的寂静。” 
 
“谢谢你的安慰,”萨姆说,“我感觉更糟了。” 
 
猎人安静地收回手臂并翻身,大天使没有阻止他。他伸直双腿,闭紧双眼,放松肌肉,靠向斜前方,拿额头抵住床头柜,想象身体的其他部分正朝什么地方下坠。“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体会 孤身一人漂流在深坑的感觉,”路西法的声音从寂静深处飘来,“我想我该离开。” 
 
萨姆在床垫轻微弹动的瞬间睁眼,向后攥住路西法的肘部。 
 
路西法回头看了他一眼,猎人则回归先前的姿势,眼底的火焰无声燃烧。他的手颤抖着下移,直到他们再一次十指相交。 
 
“你还有多少时间,萨姆?”路西法低声问。 
 
“两天。后天凌晨,黑暗在那儿留下的吼叫和眼泪就会彻底消散,或者用更科学的说法……逃逸进入其他维度?我们的宇宙将开始崩溃,我必须跳进去当献祭。” 
 
路西法思考了一会儿,稍抬高他们抱在一起的手掌,侧过身跨坐在他腰上。 
 
“你为什么过来,路西法?”萨姆看着他的眼睛。对方没有立即回复,他垂下头吻他们的手指。萨姆深呼吸,那感觉起来像你的手掌正不急不慢地穿过冬晨的雪云。 
 
他冲他笑了一下。“为了告诉你黑暗从来都不是我所追求的,为了确认你的决心,为了帮你做心理准备。不过现在,萨姆,我认为你应当学会珍惜身体使用权。” 
 
 
三. 
想必大家都很好奇牢笼的究极状态,以及为什么米迦勒没有跟路西法关在一起。事实上,牢笼所展现出的是最能打压,但不一定压垮被囚禁者的东西。米迦勒被隔离在另外的地方,因为牢笼对他没有办法,他似乎真的无所畏惧。 
 
对于堕落之初的路西法,打压意味着焦土、被幽幽蓝光点亮的天幕、无尽的兄弟姊妹的死和米迦勒之剑尖端刺目的白光。后来它变成人类熟悉的字面意义上的笼子。在极端的耻辱感和愤怒平息以前,路西法用荣光将翅膀同黑暗和寂静隔绝,否则她会将边缘变得极为锋利,横扫一气,路西法不希望看到她的光芒剥落。如果使用人类不能身临其境又想表达同情时的淡漠语言描述,他一直是更坚强的那个。假使失去他安静燃烧的、海啸般的怒火和骄傲,他的翅膀可能撑不过第一个千年。 
 
萨姆成为一切的转折点。 
 
萨姆的到来使狭小空间不再成为折磨,他们可以驰骋于大天使的记忆,静坐在极亮的星系,(萨姆单方面)崇敬地观察太阳风吹送出超新星,他们可以抛开对敏感问题的顾虑,探讨神学、哲学和统一理论。 
 
“我上哲学课的时候最怕助教提到上帝。”猎人坦言。“你应该无时无刻不感到害怕,”大天使说,“他一直在玩弄我们的命运。” 
 
更多的时间,他们靠在彼此的肩膀上,假装呼吸没有空气味道的空气。当然,这发生在许多许多年之后,他们终于坦然接受了彼此的相同与相异时。那之前,他们瞪视对方,投掷用无处宣泄的愤怒和嘲讽制作的冷箭。 
 
依赖的建立和关系的转折来得有些突然,但也不算太早,他们已经针对杰西卡的死亡和大天使是否有直接关系、天堂是否有权决定人类的存亡等讨论了两个世纪。某一天,路西法陷入专属沉思者的沉寂,萨姆甚至还没有装睡。萨姆望向大天使坚挺的背部,试图打破比狂怒更让人不好受的沉默。他有些不友好地问路西法为什么牢笼里没有对方应得的岩浆和铁钩,大天使回过头冷笑,让他感受了六秒钟的岩浆和铁钩。“现在你知道了,这些折磨更适合你,”他走向萨姆,蹲下身,面无表情,视线穿过黑暗和萨姆咬紧的牙关、起伏不定的胸膛,“它们无法让我受挫,而这是我的牢笼。”他握紧萨姆的手腕。这是第一次猎人意识到,一直以来,大天使都如此孤独。与此同时,黑暗中闪烁赤红光芒的双眼与猎人的淡褐色相对,他投出的目光如同恒星爆炸后被蒸发的行星,苍老的重量融入永昼。 
 
“如果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对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萨姆抬手压住路西法冰凉的嘴唇。 
 
“如果做什么都要求意义,我就不该是尼克的样子,萨姆。我允许你对我的预想被牢笼保留,我不知道为什么。” 
 
“看起来你并非无所不知,这和我倒很像。”猎人承认,他缓慢地移开手掌。当路西法试着回应这个由猎人主导的吻,无数根细小的白色光弦骤现,光弦沿两人彼此贴合的腰部和手掌波动,接着他们都感到了热量,它以他们为中心向外扩散,唤醒了银白色的翅膀。她带一点感激意味地拥向萨姆。 
 
“她比你温柔得多。”萨姆惊奇地说。 
 
“你可以试着做些别的什么,你就会知道她的友好是我教的。”路西法对着猎人有些发红的嘴唇吐气,“还有,如果你再咬我的舌头,我就让它分叉,大概会吓你一跳,我发誓。” 
 
牢笼所展现出的是最能打压被囚禁者的状态,例外的时段以猎人的到来和离开为起始和结束。 
 
萨姆被带走的时候,笼子回归冰冷与狭窄。翅膀边沿历尽风霜的光芒抖动一次以后,路西法吼叫。他无法流泪,但这声巨响也足够人类了,如果忽略它使牢笼振动、呻吟并于瞬间彻底冰冻的事实。经过数不清的岁月,在光明与黑暗都难以到达的宇宙深处,他最终获悉,孤独是除却天使之刃外唯一具备榨干荣光的潜质的东西,而黑暗和她的哥哥从来都不是他的救赎。 
 
不过,当上帝想推动剧情发展,祂会为路西法好心留出一小道裂缝。万魔殿诞生,夏娃与亚当获得智慧,耶稣出生并经受考验,莉莉斯堕落,他藏起天使石板,一切都丝丝入扣,直指未来与过去。单一宇宙中的下一秒钟决定了这一秒钟,从某种角度看,结局限定了故事的起点,2009年路西法被释放,创世之初的他就注定被兄长的剑光钉入牢笼。 
 
用稍显扭曲的因果论看问题,我们就会明白为什么萨姆.温彻斯特基本完全忘记了他在牢笼与路西法共处的经历,到头来,只记得短短六秒钟的烧红铁钩和冷战后试图让装睡的他睁开眼睛的路西法。2015年阿曼拉获得了自由,所以萨姆必须忘记路西法曾说过的任何有关洪荒之初、该隐之印的故事,否则他会警告他的哥哥,他们会寻找另外的途径杀死阿比顿,黑暗将继续在无尽中向上漂浮,甚至,谁知道呢,地狱骑士或许根本不会逃出来,约翰.温彻斯特将成为记录者,把使黄眼恶魔忌惮的咒语倒背如流,这个宇宙实在太妙了。 
 
同理,未来一定会发生什么,所以路西法才有机会向萨姆传送讯息,借罗威娜之手和牢笼再一次意外破开的裂痕将他带到身边。他知道会有一些事情发生,也许牢笼才是宇宙里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唤来萨姆.温彻斯特。在将所有线索拼合以前,他希望这次可以留下猎人和他的身体,这样等一切过去,他们能一起见证甚至创造新的秩序,在天堂都会陷落的未来飞往新世界的边缘。如果萨姆希望,他也可以把迪恩.温彻斯特和卡斯提奥带下来,建一个隔间不是什么问题。 
 
他是如此的迫切,而萨姆.温彻斯特忘记了一切,他几乎怒火中烧,尽管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死神也已灰飞烟灭。最后,那些有意刺伤对方的威胁被猎人为自责而流的眼泪溶化。那一刻大天使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萨姆.温彻斯特永远不会放弃他的哥哥和他的家族事业,永远不会自愿回到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真的,真的十分相像,在猎人眼中,高瞻远瞩和明哲保身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可取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告诉猎人,他要签订只有利蒂希亚.阿尔比诺尼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当见证人的契约。他说,萨姆会在他帮助他们拯救世界以后用他的血重塑并加固尼克的身体,他将有更多的时间在地面上思考何谓自由。 
 
在牢笼外苟延残喘的火星的映照下,他伸出手,拭掉萨姆的眼泪,像他的幻觉那样抚过他的额头。他告诉猎人:“你多了许多皱纹,萨姆。” 
 
猎人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会儿,绷紧的身体不再后退,接着他爆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苦涩笑声。 
 
“你还能期待见到别的什么呢?”猎人轻抖掉他的手,“我已经老了。” 
 
 
四. 
萨姆睁眼时大天使已经离开,床单被换过了。不属于这个房间的昏黄光线轻飘飘地晕开,他的感官在它温柔的召唤下渐渐复苏。他掀开肯定是路西法帮他遮身掩体用的毛毯,滑下床时差点摔了一跤。萨姆的身体还在狂热的余韵中渴望睡眠,但他还有工作要做,在迪恩找他之前必须冲个澡,仅凭之前的简单清理他可以露出十只马脚。 
 
盥洗镜中的萨姆.温彻斯特全身通红、头发蓬乱,但他感到镇静。他记起进入大天使时那些沿他们皮肤弹跳的不可思议的光弦,它们是如何共鸣,又是如何使大天使也热起来——那之前他摸上去像一块冰。他接一捧水,狠狠拍击太阳穴,无声地笑了。 
 
做爱时他们没有笑出来过,尽管他们都清楚那天杀的对劲。结果是,他们享受这过程,不过路西法似乎很难过,而他似乎有点生气。 
 
“我们本能有漫长的时间体会对方的每一个组分,萨姆,”数小时前,大天使用温热的手掌抚摸他的侧脸,“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或放弃这个机会。” 
 
“我不知道,路西法。无论我是否亲吻你,我都将背叛自己。”他曾将汗湿的额头埋入路西法颈间,他们闻上去像雷雨到来前的原木林。现在,很不幸地,他要用冷水冲掉这个帮助他远离噩梦的神秘又真实的味道。 
 
更加不幸的是,他的手机突然嘟嘟叫起来。他等了三秒钟,确定震动声是从关紧的浴室门另一端传来。天啊,他之前从没有考虑过隔音问题。 
 
他用毛巾随便裹了一下便冲出浴室,拾起落到地板的手机。 
 
“迪恩?”谢天谢地他的声音并非十分特别极端的沙哑。 
 
“萨姆,听着,我不知道路西法到底想搞什么鬼,不过他似乎帮我们摆平了这里的女巫团。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我要和卡斯转一转,我们很久没去酒吧了。” 
 
萨姆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一个大大的露齿笑,他敢打赌迪恩和他一样开心。“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我把钥匙留到前台了,你要出去管瑞秋要就行——不许笑话我,我没问她,她戴着胸牌。还有,我们会赢的,别太紧张。”迪恩清了清嗓子。 
 
“对。”萨姆按揉了一下鼻梁,他的眼睛开始发涩。“我们会赢,迪恩。”我已经知道结局了,他想,我是唯一的牺牲。 
 
他挂掉电话,驱使他冲冷水澡的奇妙力量已经消失。算上即将发生的,似乎永远地抛下兄弟的选择被触发过三次,第一次是天启四骑士的指环打开的巨坑,第二次是该死的试炼,第三次是无止境的世界尽头。这一次,迪恩会不会想尽办法救他,卡斯会不会责备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他是否再一次被自我证明的急火焚心,或许有其他办法?他想象得出迪恩知道了会怎么说。 我会将阿曼拉打回坑里去,你不需要为了这个破宇宙付出这么多,已经够了,萨姆。已经够了。 
 
他把手机扔回床上,环顾四周,大天使悉心营造的温暖灯光继续轻缓地浮动,这在很大程度上安慰了他。猎人叹口气,又站了一会儿。他没有反悔的理由,这也许不是唯一的方法,但是是最好的方法,一如既往。 
 
他拉开浴室的门,甩掉毛巾,拉开浴帘,将龙头扭到最左边。 
 
温水。看起来大天使打定主意要送佛送到西。 
 
他苦笑了一声,然后放声大笑,俯身站到花洒底下。 
 
等他穿戴整齐以后,手机嗡嗡作响。迪恩连发了两张照片给他,它们无一不让萨姆微笑,并联想到久远的天启时代,那时候他们活得那么有目标,并且欣然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活。 
 
第一张照片是当地纪念品商店的标志,一个比出剪刀手,戴着墨镜的麋鹿,旁边写着“跟麋鹿一样酷 ”②。萨姆痛苦地呻吟一声,因为他几乎可以看见迪恩笑成了什么鬼德性。“跟你一样酷。”这行字紧随照片。萨姆笑着咕哝了一声,然后放大第二张照片。橘黄色调的云片之外,天空从粉色向青色过渡,即将隐没到地平线下的光球被教堂挡在身后。尽管离平安夜还有三个星期,那些精致的小房子已经挂起圣诞花圈和驯鹿模型,有的人家正小心翼翼地从后备箱搬出香脂冷杉。不过由于卡斯提奥走在拍摄者的正前方,这张照片的焦点是天使难得绷直的背部和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片刻过后,萨姆的关注点转移到路两边的积雪上。 
 
他快步走到窗前,拉开酡红色的帘子。太阳已经落山,不过借着车灯和其他建筑物的灯光,他可以分辨出飘雪的形状。他伸出食指,按住蒙上蒸汽的窗户,画了个笑脸。“这才是你该在窗户上画的东西,”他对着空气说,“积极的心理暗示。” 
 
旅馆的内线在这时响起。 
 
“是萨姆.温彻斯特先生吗?” 
 
“是我。”萨姆揉揉眼睛,不可能是迪恩或者卡斯,他们知道各自的假名。 
 
“您的男友在大厅等您,”前台的姑娘停顿了一下,“他希望您尽快下来。” 
 
猎人眨眨眼,然后重重地,重重地叹一口气。“我知道了。”他挂下听筒,小跑着离开房间。 
 
大厅冷冷清清,《圣诞宝贝》的歌声从某个他没留意的角落传来。他没看到路西法。那个亚裔姑娘正在剪裁雪人形状的贴纸,见他走过来,她友好地笑了一下,弯腰取出一件羽绒服。 
 
“他刚刚出去了,”瑞秋抬起头,尽力藏起眼中的困惑,“他说让您去旅馆后面的小山坡。现在气温降得厉害,您只穿一件夹克可扛不住。” 
 
“没事,我可以回房间取一趟大衣,”萨姆说,“我猜我穿不上你的号。” 
 
瑞秋笑着摇摇头,把柜台边上他们的套房钥匙连同羽绒服一起推给他。“这是公用的,最大码,我也给了你男朋友一件。” 
 
萨姆张了张嘴唇,接过她的好意。“谢谢。后山坡怎么走?” 
 
“在旅馆正后方。能帮你们省一点时间我很高兴,”瑞秋柔声说,“他好像等了你很久。” 
 
 
五. 
他在开阔雪地和幽暗森林的交界处站了片刻,观察雪块从旅馆的窗户外无声地下沉。降雪唤起了愁思,他想起和迪恩打过的雪仗。雪的味道如此新鲜、强烈、生机勃勃,如此难以用语言描述,兴许大雪和大天使是亲戚。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它刺激了指尖,下一秒变成一滴眼泪。 
 
寒风在树木之间肆意流窜,他下意识地拉紧领口。路西法站在不远处,他又走了几步,对方缓缓回过头,他披着那件超大号的羽绒服。恰到好处的微光从树枝头顶的灰白云团渗出,他得以看见路西法胸有成竹的笑容。 
 
“男朋友?旅馆内线?”萨姆故意扬起眉毛。 
 
“这不是很人类吗?”路西法合起手掌走到他面前。 
 
萨姆笑着说:“把大衣当披风穿可能不是一般人的做法。”他扬起头,常绿植物的树冠和扭曲的干枯树枝都是直指地面的黑色的结,积雪有鞋底厚,他们仿佛闯进了什么奇怪的成人童话世界。 
 
“我们真要玩‘你猜谁先说话’的游戏?”萨姆问。 
 
“跟我来。”路西法转身。 
 
他们步入小森林的深处,世界愈发寂静,偶尔有一只神似克劳利的猫头鹰撞进灌木,惊起一只蜷进枯树干的啮齿动物,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也许以为自己是蛇。随着他们深入,路面竟也变得平整。等地面上的碎石奇迹般地几乎都消失的时候,路西法优雅地迈过一截枯木,背对萨姆,在两棵参天紫杉之间蹲身而坐。 
 
“那是什么?”萨姆走到路西法对面,随大天使专注热切的视线看去。 
 
萨姆.温彻斯特已经无数次打破过自我的信仰,几乎每一次经历都令他痛苦得忘记呼吸。这一次他也暂停了呼吸,不过不是出于心脏被狠狠烙上失去二字的缘故。 
 
它独立于广袤静谧的天地之间,与降雪若即若离,蓬展开的白花瓣中间有一小块粉红色软皮。在萨姆意识到之前,他跪坐进雪中,倾身向前,但没有嗅到经典的老玫瑰香。他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雪和被浸湿的树皮没能遮住这味道,它持久如大地,清冷如融雪,回甘的气味让他想起久经风雨的搁浅木船。 
 
“萨姆,”路西法轻抚它的花萼,“来看看世界的第一朵花。” 
 
“这是温彻斯特大教堂玫瑰。”萨姆说得有点急,他不知道路西法有没有听出这句话的三个意思:为什么是温彻斯特大教堂玫瑰,为什么温彻斯特大教堂玫瑰会在冬天开花,为什么它是世界上的第一朵花。他抬头正对路西法的双眼,他的目光深邃,萨姆猜大天使正透过他看数千光年以外,某颗新生的恒星自星际尘埃成形。 
 
路西法又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臂,指尖轻抵萨姆的额头。“可以吗?” 
 
萨姆点头。 
 
下一刻他看见了。 
 
黑暗摔入那个失色漩涡的瞬间,一个古老的声音用萨姆深知内容却无法捕捉发音的文字呼唤光明。与此同时,一条燃烧的狭长光带从黑暗向其尽头飘升的洞口飞出,炫丽的飞火击中那些一模一样的弦,它们开始用各不相同的奇妙方式振动。紧随其后到来的是世界,狂暴的风和浪,被光吞噬的母星,还有一朵白色玫瑰。 
 
萨姆分辨出那团和创世之初的光一样温凉明亮的银白色。创世之初的路西法稳接住玫瑰,萨姆在时空长河的另一端感受到他的柔情。 
“我记得我曾把它留在某处,用荣光保护它,这就是为什么它闻上去像……”路西法颂诗一样的声音从萨姆的前方、后方、他短暂的生命与漫长的死亡中来。 
 
“像星光。”萨姆说。 
 
路西法移开手掌,他们定睛注视彼此。 
 
“这朵花是从那道火光中来的,萨姆。没有人创造它,那道光带来了它。” 
 
猎人感到眼眶湿润。“这太多了,路西法,我需要一点时间。”他连做了三次深呼吸。“黑暗告诉我她一直在虚无中上升,直到迪恩救她出来,那段时间她看到过光芒下坠。” 
 
“别慌。”路西法握住他的手,“把你想到的说出来,不着急。” 
 
“那是你。”猎人大口呼吸寒冷的空气和星光,试图清醒过来。 
 
“是你和我。我已经离开天堂太久,没有你的补足,现在的我燃烧不出照亮宇宙的光;没有我,你保护不了这朵花。这就是宇宙的终极秘密:黑暗与光明理应共存,如今上帝和黑暗一起担负世界,那之前的无底洞中,黑暗从世界起始上升到迪恩消除印记,而光芒,”路西法微笑,“将坠落到所有的初始,成为世界的第一道光。完美的循环,萨姆,一切的答案是你和我。” 
 
“我会抱紧你,我们跳下去,我们会变成光。”路西法轻声说,也许有那么一点悲伤。 
 
“你离开牢笼不是为了去什么该死的宇宙尽头,这一次你有权利反抗命运,”萨姆颤抖着掏出夹袋里的小刀,“我可以现在就举行仪式,你可以一直留在地面。” 
 
大天使按住他的手。“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不接受愚蠢的命令和误解我的好意的人,不代表我不接受你,萨姆。” 
 
他抬起眼睛,把小刀近乎粗暴地塞回口袋,笑出了眼泪。 
 
“那么萨姆,在我们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前夜,我是否足够幸运,把它献给你?”路西法站直身体,朝前方吹一口气,一整朵玫瑰便飘到他手中,“看在它和你同姓,而你又特别适合白色的份上?” 
 
猎人没有回应。他紧紧抓住大天使垂下的手臂,疲惫且释然地笑了一下。 
 
“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爱世界了。”萨姆承认,“你也不该轻易认输。” 
 
“我没有认输,萨姆,”路西法被他逗乐了,“从没有过。我失去荣耀时,想尽办法要把它夺回来,失去你时也一样。现在我不会再失去你,我们会成为最初的荣光,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只害怕这不是你想要的。” 
 
萨姆轻叹一声,路西法再次蹲下身,这一次他们的手掌和世界之初的玫瑰轻轻扣在一起。萨姆无比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心脏无限地、充满力量地跳动。 
 
“我们注定要等待彼此。” 
 
这声音回荡在满目疮痍的上古战场,在牢笼之外,在猎人已知和未知的每一个瞬间碾过时间,踏雪而来。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他也无法确定那融雪似的眼泪属于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FIN.


注:

[1]  指勃鲁盖尔的《叛逆天使的堕落》中的米迦勒。

[2]  一家缅因州纪念品商店的标志。


附图:

(以下图片均来自网络)

《叛逆天使的堕落》



圣诞小镇风光



“和麋鹿一样酷”



雪夜



温彻斯特大教堂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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