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石花之境

二.

在拉上浴室的小门之前，Dean略作停顿，待发现他的天使并没有表示不满，由他继续攥住腕部，并且仅仅环视起周围，他就放心地松开按在把手上的手指。

“好了。”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引导Castiel向花洒走去。花洒底下有个勉强能装下两个成年人的浴缸，前提是他们得坦诚相对肌肤相贴，旅馆的设计者其心可诛。

“Dean，我们是要……”天使向浴缸探出未受桎梏的右手，掌心缓慢地沿着边沿游移，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又充满对新奇事物的试探与热情，让Dean想到了一些当着Cas绝对说不出口的情色暗示。在由下腹漫及周身的热流淌到与Cas左手掌纠缠的指尖之前，他放开了那只手。

这时Castiel已经完成他的浴室探秘了，他向左偏转过约莫半个弧度，无声地询问猎魔人接下来的计划。Dean示意他稍向外站一点，然后探身拿下花洒，打开水龙头，调转到自己倾心的水温。

等到凉水放净，他叫Cas伸出手来。天使的眼中闪过困惑，不过下一秒，他就卷起袖口，露出直挺的上臂，按Dean所言将肘关节垫在浴缸边，手臂曲成完美的V字型。Cas的表情冷静、肃穆，伏向前的躯体一动不动，就好像猎魔人将采他的血，噬他的骨，而他甘之如饴，就因为他是属于他的天使，也是天生的殉道者。Dean对这幅画面再熟悉不过。他再开口时带着颤音：“现在我把水淋在你手上，告诉我对你的翅膀来说这个热度合不合适。”Cas点点头，专注地看向朝他手掌浇筑而下的水流。

当第一滴水碰到天使的皮肤时，他的瞳孔开始扩散。他入迷地看着透明的液体在他掌心的凹陷处汇聚，汇聚再漫出，听到溅起的水花敲击缸壁，发出难觅规律的乐音。不知道过了多久，Dean让水流停住，抽出纸巾为他拭干即将沿臂弯流向更深处的水滴。然后Castiel把目光定在猎魔人祖母绿的眼睛上，耳边是残余液滴缓缓排出的响声。猎人此刻卸去戾气，流露出关切的神色。Castiel虔诚地凝视他被蒸汽笼罩的双眼，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草地与天空的颜色，还有父亲。这是主作出的安排。在天上的父啊，是您让云朵落泪，眼泪穿过云翳阴霾与阳光变成雨水，雨水降下汇成河流，跨越数亿个日月流转，灌入人类的造物，由此润湿眼前这一位的眼睛。

Castiel忽然想要祈祷——在他做尽荒唐事之后，上帝仍给他让他们再次四目相对的机会。

“感觉如何？”猎人丢开浸湿的纸球，半蹲在他身边。

“我觉得很舒服，可是我无法判定这种愉悦是否适用于形容我翅膀的感觉，我的兄弟们从未用水来清洁她。”他不想让Dean过于失望，于是立刻补上一句，“但我想她可以承受这个温度。”

Dean瘪瘪嘴：“伙计，我是问你舒不舒服，不是问你能不能受得了，你就那么喜欢折磨自己吗？”

天使收回手臂，摇摇头：“我没有想找不痛快，Dean。但是我无法给你yes或no，因为翅膀的知觉和容器的不一样。”

聪明的猎魔人在眨一次眼的间歇就想出了对策。他舔舔嘴唇，起身靠近天使。他不希望把天使吓跑，所以他慢慢地说清每一个字，同时拉过Cas的手臂，缩小彼此间的距离，把他固定在身旁。

“那么，你可以现在就亮出翅膀，很明显，这样比较方便。”

Castiel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睑，再抬起时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而勇敢的Dean的视线自始至终随他的双眸移动。

“Dean，”Castiel挣开猎人施加的束缚（所幸，他没有即刻飞走），语气凝重，“我不想再有谎言存在于你我之间。其实我根本没有准备好，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你。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很特别，但这个……你不是我的兄弟姊妹，我该毫不迟疑地说不。”

猎人叹息一声。

天使心软了，一如往常。

“所以你需要明白，我是认真的，你必须以同样的态度对待。”Castiel主动上前握紧Dean的双手，Dean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无从表意的激动和感动塞满了喉管，他要窒息了。

“我保证，Cas，我绝对会好好处理这件事。”他拼命吐出口气。

Castiel在下颚抿出几条好看的曲线，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眼中若明若灭的火苗沉入汪洋，磐石般的坚定取而代之。

“我会为你隐去荣光，届时翅膀就是我最脆弱的部分，Dean.”他轻声说，接着移开手掌，一只手扯上领带，“我想衣服也许会溅湿。”

看着天使有条不紊地拽出带尾，脱下风衣，解开领扣，两手交错将衬衫褪至胸口，想到天使尚有余力把上衣一齐变没，猎人开始嘴唇发干。

“你也许该换个方式脱衣服。”他比了个从头顶扥走衬衣的手势，Castiel一侧头：“教我。”

他的小翅膀也许缺少相关教育，不然就是看了太多相关教育片。 

Dean替他立好成卷的领口和前襟，Castiel乖乖伸直双臂。Dean隔着布料触碰天使的皮肤，或者直接通过指腹体会他流淌在血管中的光与热，他在灵魂深处呐喊、战栗，叫出Castiel的名字。

Castiel，Castiel.他呼唤他。

Cass刚刚摆脱白衬衫，他猛地抬头，说“Dean”。 他们都愣住了，Dean猜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最后他憋出一声“Cas”，这事就不了了之，反正Castiel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

Dean把Cas搭在浴缸边的衣服收到洗手台上，然后正视他裸露的上半身。他该死地爱死他胸前的肌肉了，还有那些突起，那些凹陷。这不单单是在称赞这具身体，他知道从来不只是这个在吸引他。关键是信徒躯壳内的那束光，他让Jimmy的身体受过毁灭性创伤，但也让他拥有了不属于人间的美，Dean就是能分辨出Cas的这一部分，即使天启来过，即使他的天使已经沾染满身泥泞。当然，作为丈夫和父亲，Jimmy Novak已经在发光了，他值得钦佩，Dean发自真心祝福他能在专属天堂获得幸福。

现在与他相对的是Castiel.Jimmy在天上闪耀光辉，而天使依然留在人间，预备燃尽他的荣光。

Castiel嘱咐Dean先闭上眼睛。当猎人照做后，他开始燃烧。无数金色光团在他的蝴蝶骨附近绽开，她们逐渐呈现出天使眼中的，上帝创造的整个世界。她们是Castiel自诞生起拥有的全部记忆，混沌与信仰是支架，岩浆和洪水织成羽翼的末端，那些向下沉降的气束是铸造巴别塔的灰泥以及影响飞行的积尘，文字、发明、战火相互缠结。尼罗河畔的月光里走出征服者，于是血色搅乱几片羽毛。丝绸卷裹沙漠与海洋，蒸汽机喷涌出永不落的太阳。善恶与光影混成黑色，勾勒出蝶翼一般的轮廓。宁静与真理之光在常人看不见的至高处闪耀，已故兄弟姊妹散去的荣光煅烧成灰悬浮空中。枉死的英灵与义人的魂灵形成气盘，盘面一侧有一颗不再跳动的心，它属于一位溺毙的抑郁症患者，他的星期二天堂有一只风筝和永不败的花草；另一侧的心脏强壮且颤动，它的主人叫Dean Winchester，他的天堂里有堪萨斯冬夜最美的烟火。Castiel的荣光在它们中间静静流淌。

一对恒星死亡，闵考斯基的蝴蝶①从极热中来，几千年后在冰冷中变暗直至死去；早在晨星一同歌唱②以前，Castiel就持有一对纯白的羽翼，在漫长的时间里，以及时间出现前，她就因他的所见所思而愈发与众不同，她将沉淀更多的层次和色彩，直至天使失去力量、停止呼吸。星云终归于尘土，而Castiel知道，他的翅膀永远不会回到最初的模样。

不过为了他的猎人，他能稍作伪装，让她易于打理。

他温柔地请求他的翅膀，她便化作猎人想象中的样子，缩小缩小再缩小，致密排列的羽毛间夹杂尘土，然而瑕不掩瑜，天使的翅膀仍然如此夺目。

这从猎人的反应上就能看出来。“好了。”Castiel说，Dean就睁开眼。他看到了那双翅膀还有Castiel嘴角小小的弧度，他抑制不住地发抖，他满足地微笑。

“Cas……”他走上前，用眼神征询接触她的许可。

“你被允许这么做，Dean.”天使柔声说。

他来到Castiel的背后，伸出手掌。第一枚被触摸的羽毛小小瑟缩了一下，在Dean惊讶的注视下，她又一点点舒展回原样。

“她……她有些害羞。”Castiel的脸上泛起大片红色，“这也让我很尴尬。”

“我在试着帮你，Cas。她们真美。”Dean由衷地说，他的指节沿着羽毛的纹理下移，刮过翅膀根部，Cas呼吸一滞，红潮漫上颈子。

意识到此举的唐突，Dean轻轻拍打几枚仍蜷成小卷的羽毛。“别怕，babe.”他安慰她们。她们仿佛能听懂似的，都微微翘起。

Dean露出胜利的笑容，从浴缸里拾起花洒。

“可以吗？如果紧张就做几次深呼吸。”

Castiel的胸膛微微起伏。

“可以了。”他说。

Dean把水盛在手里，洒上Castiel右侧翅膀与脊背相连的地方。他不知道那儿有他的一颗心。

“怎么样？”

“……有点奇怪。Dean？”

Castiel回过身看，他两边翅膀未被水淋过的地方都炸毛一样大了一圈。然后喊着他俩名字的Sam敲敲浴室的门大踏步进来，手里的塑料袋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因为他哥扭来扭去，脸憋得通红。再看看光着上身的守护天使，他差不多明白了，冲上去环住Dean的脖子把他从无形的羽毛中拔出来。

T.B.C.

注：

①：即蝴蝶星云，如下（图源网络）：

这是笔者.迷妹.我眼中小卡的翅膀真身，绚丽、壮观，因为萌发的人性而美得引人落泪。写这一段时听了Jem翻唱的《Yellow》https://music.163.com/#/song?id=5133273，感谢bgm助力及推歌的水塔先生，还有新加坡的水幕电影《时间之翼》给我的灵感。
②：按圣经的说法，上帝超脱时间存在，在创造时间前就创造了天使。

“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那里呢。你若有聪明，只管说吧。你若晓得就说，是谁定地的尺度。是谁把准绳拉在其上。地的根基安置在何处。地的角石是谁安放的。那时晨星一同歌唱，所有的天使也都欢呼。”（Job 38:4-7）本文“晨星一同歌唱以前”源于这里。